韩战恐怖灼伤的生灵——评李昌来的《屈服者》

MICHIKO KAKUTANI/文 蓝弩/译

李昌来的新小说《屈服者》风格狂暴、猛烈,三位主人公身上发生过恐怖的事情:它们就像《苏菲的抉择》中强加给女主人公的选择,永远灼烧着他们的灵魂,不断扰动扭曲着他们的生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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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的小女孩琼在韩战的混乱中失去了妹妹,为了活命,她抛下被火车轧伤的弟弟,任由他失血而死。琼将在亡命路上遇到两个大人,战争的恐怖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疤痕:赫克托耳是一位美国士兵,曾亲眼目睹一个韩国俘虏被折磨致残,那个俘虏苦苦哀求,请求他结果自己的性命;西尔薇是一位牧师的妻子,她早年曾在满洲里被迫眼睁睁看着日本兵用酷刑折磨她的父母,而她将惨死在她跟丈夫在韩国经营的孤儿院。

李先生以镜头般直接的阴郁语言叙述着战争中这些残酷得令人心碎的事件,让人真实地感觉到暴力的极度痛楚和它在人们生活中留下的庞大足迹。他不仅向我们呈现出一个国家被内战撕裂的景象和声音,还以同样栩栩如生的文字描述了战争导致的情感后果——战争损毁了这些人的精神,他们将用一生的时间去忘却或驱除那些可怕的记忆。

在《屈服者》出版之前,李先生已经是一位引人注目的作家,而这部小说是他所有作品中最雄心勃勃、最打动人的一部。这是一部交响作品,重新奏响了“身份、家族遗产和命运的蛮横”这些在他早先作品中出现过的主题,只是这次李先生需要在更广阔、纹理更复杂的历史画布上处理它们。尽管这部小说有一些缺点,但仍然是一部震慑人心的作品,是狂暴的想象的成果,它深深犁进战争的黑暗心脏,留给我们一幅混合着人类的野蛮与超越的肖像。

李先生在他的早期小说《超然世外》和《讲本地话的人》中刻画的角色都是不轻易流露情感的人,疏远、逃避、自我封闭是他们因循的生活信条——原因部分在于他们的禀性,部分在于他们在个人生活中遭遇过损伤,于是担心受到更深的伤害,同时也在于他们身为外来移民而体会到的流放感。《屈服者》中这些尖刻的人物——自私、暴躁、目光短浅,同时又坚韧不拔——也表现出类似的置身事外的态度。然而在他们身上,这种姿态的根源在于他们在战争期间的经历,那些经历彻底塑造了他们。每个人都在设法以不同的方式逃避:西尔薇吸毒,赫克托耳酗酒,琼则不知疲倦地工作。

琼是个精明的实用主义者,总把求生放在第一位。战后,她设法来到美国,在纽约做起了利润丰厚的古玩生意。现在她已步入中年,得了胃癌,临终前,她决定找到自己疏远已久的儿子尼古拉斯,他多年前去了欧洲,再也没回来。琼对儿子的寻找,吸引她前去探访儿子父亲的下落。尼古拉斯的父亲赫克托耳已经沦落为新泽西的一座小商城的清洁工,性格阴郁,过着勉强糊口的日子。我们知道,阴魂不散的韩战记忆始终萦绕着琼和赫克托耳两人的生活,无法忘却的还有他们对西尔薇的爱,而他们两人都在她的惨死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小说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切换,琼和赫克托耳对过去生活的搜寻在读者面前变得像一个侦探故事。通过不断开阖的闸门,我们瞥见他们在韩战中的经历和后来在美国的生活,慢慢地,我们像拼图一样拼凑起他们的生活轨迹,还有他们掩盖多年的秘密罪责,渐渐清晰地看到,战争怎样塑造了他们、他们的人际交往和家庭。我们也得到一些暗示:如果没有战争和疯狂历史的干预,他们的生活可能是怎样的。赫克托耳会一直呆在他的出生地——纽约州的一个工人阶层聚居的乡村小镇;琼会在韩国,在父母和兄弟姐妹的陪伴下长大;西尔薇会在日本兵征用她父母的传教学校之前返回美国。

如果读者停下来,仔细端详这部小说,就会发现它存在着许多技术上的不足。对琼和她儿子的关系的刻画明显过于粗疏,她与赫克托耳当年分手的局面也模糊不清。至于赫克托耳这个人物,他那神秘的名字(Hector),他那近乎超现实的刀枪不入的体格,都让他显得更像是一个象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他身边频频发生的死亡——他父亲的死和他的几位女友的死——都有刻意的痕迹,让人感觉到有一个想探索命运和自由意志的方程式的作者在进行有意识的操纵。尽管如此,李先生笔下表现出来的对人物内在生活的异常熟悉和对战争余波的深刻理解会让大部分读者手不释卷,来不及细想这些失误——《屈服者》展现出来的力量和书中人物那无法磨灭的伤痛故事会席卷每一位读者。

李昌来(Chang-rae Lee),韩裔美国小说家,现任普林斯顿大学创作性写作教授。1965年生于韩国,三岁随家人移民美国。1995年出版第一部小说《讲本地话的人》(Native Speaker),获得包括“海明威奖”在内的多项文学奖。其他重要作品有《姿态生活》(Gesture Life, 1999)和《超然世外》(Aloft,2004)。《屈服者》(The Surrendered)出版于2010年,备受关注。1999年,《纽约客》杂志推出“21世纪20位作家展望”专刊,李昌来名列其中。